发布日期：2025-05-23 11:37 点击次数：52
朔风掠过三危山嶙峋的脊脉，卷起星屑般的沙粒，在月华中流转着银箔的微光。这些沙砾曾摩挲过北魏驼铃的铜绿、盛唐衣袂的流云、西夏箭镞的寒芒，今夜却栖落在我颤动的睫羽间，恍若千佛在幽邃处轻阖的眸光。崖壁上的洞窟似一串被岁月风化的菩提子，静悬于时光的褶皱深处，每道皲裂的纹路都镌刻着未启封的梵语箴言。
洞窟幽邃处，北魏的菩萨正以残损的指尖梳理着月华。青金石研磨的靛蓝在壁画上流淌了千年，仍保持着液态的灵动，仿佛画工昨夜才搁下浸透星辉的狼毫。那些粗犷的笔触里奔涌着游牧民族的热血——力士虬结的肌腱如祁连山岩脉般隆起，飞天的飘带是疏勒河初融的春水，在壁上恣意蜿蜒。一匹骏马在经变图中扬蹄欲飞，鬃毛间簌簌抖落的赭石粉，竟与鸣沙山的流沙同染丹霞。
北魏的雀鸟自壁画边缘振翅，尾羽掠过供养人模糊的衣褶。那些洇染的朱砂面容忽而泛起红晕，恰似深闺少女窥见情郎时耳后的羞色。画工定是将整座暮山的霞光揉入颜料，方使这抹绯红在幽暗中灼烧了十六个世纪，仍未褪作苍白的灰烬。
展开剩余73%盛唐的晨光漫过藻井时，菩萨的璎珞忽作清越鸣响。第220窟的药师经变中，青金石铺就的夜空正悄然融化，化作飞天裙裾间流转的星河。胡商模样的供养人跪踞角落，袍角联珠纹里蛰伏着波斯驼铃的余韵，腰间悬挂的香囊，分明沁着长安西市的牡丹晨露。
壁画上的绿度母垂眸浅笑，睫毛凝着未晞的夜露。那些晶莹的水珠里悬浮着整个敦煌的晨曦——驼队正踏破玉门关的残雪，沙枣花蜜在陶罐中漾起琥珀色的涟漪，画工在洞窟外燃起篝火，松烟将他的剪影烙在赭红的岩壁上。千年后，当我指尖触及这片温润的壁画时，竟有温热的鼻息拂过耳畔。
晚唐的风自藏经洞裂隙潜入，翻动泛黄的经卷。菩萨的袈裟褪作烟青，反添三分慈悲——那些被风沙磨平的朱砂，原是佛陀垂怜众生的泪滴凝成。供养人画像的衣纹间渗出岁月的菌丝，唯有腰间铜铃的轮廓依然清晰，恍若随时会摇碎洞窟里的亘古寂静。
在思惟菩萨的掌心发现一粒沙枣核。它或许遗落自画工的粗陶碗盏，或许被朝圣者揣在怀中穿越瀚海流沙。此刻它静卧在菩萨的指缝间，宛若一枚尘世的舍利。洞窟外的白杨沙沙絮语，沙粒簌簌落在经卷残页上，竟难分辨是风在诵经，还是经卷在风中羽化。
五代十国的月光斜切过第61窟，照亮供养人画像上斑驳的金箔。贵妇的披帛褪作藕荷，却比盛唐的朱红更见风骨。发髻间的金步摇虽已消逝，耳垂的珍珠仍圆润如初，仿佛昨夜方从合浦的蚌壳中采撷。画工勾勒裙裾褶皱时，定是想起了汴京的春水——那些涟漪至今在壁上荡漾，倒映着早已湮灭的雕栏玉砌。
跪侍的侍女捧着香炉，青烟在壁画上蜿蜒成河。我俯身细观，竟在氤氲中嗅得沉香的余韵。或许某个黄昏，画工真在此间燃过一炷心香？香灰落在侍女袖口，化作衣纹间永恒的褶皱。洞窟外的沙枣花开了又谢，而壁画上的春天永远凝固在将绽未绽的刹那。
党项人的箭镞曾洞穿第465窟的窗棂，月光便顺着箭痕汩汩流淌，在菩萨莲座上凝结成霜。西夏的供养人像裹着风化的甲胄，手中法器已模糊成团团墨晕，唯有腰间银刀仍闪着冷冽的寒光。画工在残破的壁画上补绘飞天时，或许听见了远处战场的嘶鸣——那些飘带骤然凌厉如剑，似要斩断时空的乱麻。
在水月观音的背光里发现西夏文题记。那些蝌蚪般的文字在月光下蜿蜒游动，仿佛在诉说被风沙掩埋的王朝秘辛。供养人画像的眼角裂开细纹，宛若未干的泪痕。洞窟外的月牙泉日渐消瘦，而壁画上的净水瓶永远盈满甘露，倒映着西夏的月亮如何在鸣沙山脊背上碎作星芒。
现代修复师的棉签掠过壁画时，北魏的菩萨忽而轻眨明眸。那些薄如蝉翼的颜料层下，藏着画工用唾液调和的赭石、以酒研磨的雌黄。修复灯下，飞天的飘带泛起丝绸般的光泽，令人想起长安西市胡商正在展销波斯的金线。棉签带起的微尘里，或许裹着某位画工未及吐露的叹息？
在修复日志中窥见这样的记载："第257窟鹿王本生图，发现北宋补笔痕迹。"原来九百年前，就有画匠在剥落的壁画上添过几笔青绿。新旧交叠的线条里，沉淀着无数双手的温度——有的颤抖如风中残烛，有的沉稳似山岳静默。此刻修复师的笔尖悬在菩萨衣褶上方，宛如悬在时空的裂隙之上。
洞窟外的沙山在暮色中迁徙，细碎的声响宛若万千佛铃摇响。月光漫过壁画时，褪色的朱砂忽然鲜活起来——供养人的衣袂在飘拂，飞天的璎珞在清鸣，连剥落的金箔都在空中跳起胡旋舞。原来莫高窟从未沉睡，它只是将十六个世纪的晨昏酿成壁画上的颜色，等待某个瞬间，与闯入者的心跳同频共振。
作者简介：史传统，诗人、评论家，中国国际教育学院（集团）文学院副院长，中国财经杂志社评论专家委员会执行主席、高级评论员，人民网人民智作认证创作者，在人民网人民智作、中国诗歌网等10几家媒体发布文学评论、诗歌、散文作品2000多篇（首），累计400多万字。文学评论专著《鹤的鸣叫：论周瑟瑟的诗歌》（20万字）即将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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